讀《前朝夢憶》有感

前幾天,朋友送了一本史景遷的《前朝夢憶》給我,一口氣便看完了,真的很有意思。

或許因為本書的主人翁張岱,正是我最喜歡的畫家陳洪綬的親戚兼好友(陳娶了張岱的堂姐/妹),覺得倍感親切。 張岱本人所寫的《陶廣夢憶》也是一本奇書,讓人不自覺地進入作者的「夢」與「憶」之中,並似回到了十七世紀江南的「浮華與蒼涼」。

史景遷的文筆確實名不虛傳。 我最喜歡的一段是45-46頁中,他寫張岱一生都在探尋一種片刻,一種如舞台劇般的,「神明的無情操弄和人的螳臂當車之間,各顯本事,各盡本分的交會」。史景遷特別寫了1629年中秋後一日的深夜,張岱路過長江金山的金山寺,歷史感大發,便在寺中大殿唱起韓世忠逐退金兵的戲來。戲唱完已是曙光初現,張岱一行人立刻收拾道具重又啟程,弄得方自夢中驚醒的一班寺僧「不知是人,是怪,是鬼」。看到這段文字, 自己實在羨慕到不行。

本書的封面也選得很好,是取自陳洪綬一幅陶淵明酒後斜倚書冊的愁相,很有一些張岱的「蒼涼」之感。那也不妨看作是陳洪綬自己的畫像吧?!

不過,書中也提到張岱對老友陳洪綬晚年「終究卸下效忠明朝的偽裝,投靠新朝權貴的門下」,有些率直的批評。這便讓我對張岱的同情與喜愛減少了幾分。劉晞儀在去年的《九州學刊》第十九期中寫了一篇〈民心弔詭〉的文章,以「民本」的立場講述當時陳洪綬及甚多知識份子心境的轉變,讓人讀來更覺中肯。畢竟,所謂的「遺民」,也屬於一種不太理性的情結吧!

如果哪一天我們也有一本寫陳洪綬的《前朝夢憶》的書,那就更好了。

 

by 夜坐者

 

7 thoughts on “讀《前朝夢憶》有感

  1. 真好!單是夜坐者摘引的幾句,就極盡迷人光彩。我也要去找來看。

    據說,《前朝夢憶》要配著卜正民《維梅爾的帽子》一起看。我才看了第一章,雖然卜正民以「單車摔車事件」作為引子也別具心思,但顯然史景遷的文字魔力更高一籌。

    兩本都讀過,再來PK一番吧。

  2. 各有重點的兩本近作,都與繪畫作品有著交錯身影。 史景遷只以一句帶過封面的畫像,卜正民則是章章緊扣著維梅爾畫作…… 作為一位圖像的閱讀者,兩人的切入角度各有其特色。

    隨著史景遷縱身進入張岱的世界,渾然不覺時空差距四百年。那夜半唱戲的鬼神共會之霎那,巧妙地張網設結,字句間讓人神移同入前朝大夢。追憶的過程,使人異常清醒。
    封面中陳洪綬筆下的陶淵明形象,突然活了過來。這位陶淵明斜倚在宛如几案的龐大書秩一側,其鬆垮肩膀而略為下垂的雙手與交疊屈起的雙腳,此一極為怪異的坐姿,卻能道出張岱的浮華與蒼涼。

    而在卜正民筆下,維梅爾的帽子、畫室中的地圖、仕女手上的天平,一再於世界貿易網路中佔有位置。
    只是,畫面上的一切卻也因此更增距離,天平所秤的銀兩,從仕女手中跳入了金錢的系統,畫作成為貿易系統的報表,台夫特這個城市則化約作航海地圖的一個據點……

  3. 恰好也正在看這兩本書,因為自己對張岱的喜愛與熟悉,因此讀Spence的書並不特別的感動,多年前台大的大一國文就選了張岱的幾篇文章,當時在課堂上,我把幾篇都看完了,真覺得佩服與羨慕,怎麼會有這樣的人,跟這樣的生活呢,所以後來也找了陶庵夢憶來看,真的很喜歡。不過可以想像透過Spence的書,可以讓許多人感受到張岱的生活閒情與不凡的文才,尤其是英文讀者。

    卜正民的書則勾起我拜訪Vermeer 故鄉的回憶,Delft 是座迷人的小鎮,因為鎮上運河交織,所以素有Little Amsterdam的稱號。運河旁的眾多商店,販賣著許多各色商品,也有不少的陶瓷製品店,加上時時飄來炸魚的味道,小鎮其實頗為值得一遊。
    從Vermeer的幾張畫來談十七世紀的全球化的問題,的確是不錯的切入點,但是這樣的寫法倒教人覺得像Spence 寫利瑪竇的傳記(The Memory Palace of Matteo Ricci),他用了四張版畫與四個中國字做為每個篇章的契子,接著帶出利瑪竇一生的重要行誼。不過,卜正民的確花了較多的篇幅去處理繪畫本身,而非僅只將其視為一種引言。只是如同多數的歷史學家處理圖繪時會有的問題,卜正民雖然意識到繪畫不等同於攝影,但是在處理圖像時,仍然將其視作一種時代的紀錄。Vermeer畫中被簡化了的Delft的天際線,到底是因為構圖的需要,還是畫家有意識的社經選擇,恐怕還有得討論。
    也是還沒看完,但是已經跟著他到了北美洲的五大湖了,顯然後面應該會環遊世界吧。
    也可以想像他這樣的串連,加拿大因此在十六十七世紀的世界版圖上,不再只是充滿美洲原住民的蠻荒之地而已,透過這樣的鏈節,似乎也是一種尋根之舉。

  4. 史景遷引用張岱批評陳洪綬的「變節」,
    是我看完這本書最驚訝之處。
    也許應該來寫一篇《陳洪綬晚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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