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的方式

「藉由觀看,我們確定自己置身於周遭世界當中。」──John Berger
昨日剛結束的「東亞文化意象之形塑──觀看、媒介、行動者 國際學術研討會」,有很多精彩的論文與對話。過去在形塑的過程中,最容易被意識到的常是最後形成的成果,而「作用」的本身因為抽象往往不易掌握。當能夠落實討論於觀看的行為與對象、媒介的類型、不同身分的行動者上,讓本來抽象的作用有所憑據地具體現出切鋒,幫助我們看見來自不同角度的進路交錯形成更立體的內涵,所謂大開眼界便是如此吧。即使是談東亞文化中無法迴避的「中華意識」,我也感到實有別過去以中國為主體,從各自時代切面所論中華朝貢體制的模式。尤其放在滿清入關後的十七到十八世紀,明清兩朝在統治族群、地理和政權的劇烈變化,以及帝王的文化政治操作對比,更顯出「中華意識」幾乎也從中國史的地理與時間被解放,更加成為不斷被想像與形塑的理想。

我對會議中發表者如何呈現視覺材料和報告方式也很有興趣,讓我感到特殊共鳴的是,第二日投影銀幕上重建大仙院檀那之間的空間示意圖(黃立芸教授的演講),非常厲害,L型的障壁畫很炫(自此起請容我開始用直觀的庶民口吻~),立刻吸引人開始想像坐在裡面的感覺。我想分享一下這個投影畫面帶給我的衝擊和啟發:

首先,我會意識到以前上日本建築史學過的,書院造用紙門隔出不具通道意義的緊鄰房間,主要動線在外廊道的特色。我一直在想,這種房間和動線的規劃,與位處西南有兩側被外廊道經過的直長方形檀那之間之所以有L型障壁畫的配置,到底有多少可能關係。不過,google了其他書院造寺院,例如也有狩野派障壁畫的京都聚光院,其位置居中只有南方一側有外廊道經過的房間,他的障壁畫卻也是L型而不是ㄇ字型的。這個L的設計顯得有些意思。

我強烈感受到這組障壁畫最迷人的地方就是L中的直角。光想像面對那個夾角,就會感覺到把2D的畫面折成2.5D(?)半包圍著自己,頗有立體小劇場的新鮮感。當然,這是用現代觀點來考慮觀看位置,畢竟我不知道這樣的房間,有沒有應該怎麼坐的規矩……。

大仙院的這組四季花鳥畫面乍看連續感很強,倘若考量加入實際門框的狀況,這種連貫感究竟會消減掉多少呢?不過,恰好直角的地方畫了一棵近景大樹,至少在這最明顯阻斷之處,應該多少會被巨大的樹幹掩飾吧。

印象中,從L長邊的春夏景一路往左觀賞的話,碰到轉角,會覺得大樹離自己很近,進入L短邊,短邊畫面安排較多表現秋冬的遠景,因此大概就以大樹為界,視覺遠近落差感頗大。

而,也不禁令人推想,原本順著春夏景(L長邊)的視線到了轉角,理論上視覺感受應該在此將會被L短邊的實體障壁垂直彎折過來,但因為短邊著力表現遠景,會不會反而感到視線於此又後退深入了呢?

這種遠近虛實已不只是畫面上的前景後景的結構關係,它彷彿是搭配房間的角度,形成某種本來應該很近,卻又往後延伸的錯覺的趣味感。也許,這個L形的障壁畫,還可能影響了由外往內看整個房間的感覺,尤其就在轉角L短邊景深帶來忽然擴大視野的效果。(也許打個粗淺的比方,像是經過店內牆壁裝置鏡子的狹小咖啡館,由外往內看,會因為鏡子而有錯覺以為裡面很寬敞。)從觀眾席看銀幕上的檀那之間的我,何嘗不像由外廊道往房內看的人?只是我不知道是否是我想像過度,也不知道障壁畫可不可能考慮到從外廊道經過或者進入的觀者,也不知道外廊道的動線行進方向是否可能再促成另一種移動觀看的趣味。

(用現代的觀點,坐著躺著翻滾或走廊奔跑,搞不好都可以得到不同的趣味吧。)

這個L形的畫面,會是日本的特色嗎?其實我也想到中國古代床榻的圍屏畫,只是在這天以前,我還沒有好好地去看,是否也有鮮明而清楚的視覺材料。

最後,若非現在能夠透過製圖科技,重建與展示障壁畫在立體長方形房間裡的配置狀況,大概也無法激起台下的我積極想像進入那個空間,做如此神遊吧。

by 大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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